孟愔

【原创】过期爱人

*原创·娱乐圈·bg


如果能重来,什么都不会改变。


拍完戏当晚,我从影视城搬去机场附近的酒店,准备第二天一早飞北京。

半夜他敲开我的门。

他是金主爸爸塞进来的影坛新秀,戏里的男主。

那会儿手里正压了好几部剧,却一部都没开播的影儿。他说他晚上刚在南京东路大摇大摆晃了八遍,没一个人能认出他来。

说这话时,邹一楷一半失落一半得意。

很快,他的失落将一扫而空,邹一楷会成为火遍大江南北的男演员,这个不久的未来,我们每个人都能预见。

而此刻,我不想听他废话,也不想见他。

邹一楷却死死抵着门:“干嘛,怕我啊?”

我假模假样从口袋里摸出来墨镜,熟练地架上鼻梁。

事实上,我的确很怕他,我紧张得手心浸满冷汗,心在嗓子眼乱蹦乱窜。

我问邹一楷想干什么。

他给了我一枚回形针,说是我用来夹剧本的,忘拿出来,连着剧本一起丢在了片场,他给我送来。

凌晨一点了,我不信他开一个小时车来就为这个。虽然这是Tiffany的回形针书签,价值一千好几。

“你还想干嘛?”我看了看他身后,是,我挺怕的,怕被别人瞧见。

他名不见经传,我已小有人气。名气累人,我放不下。

毫无征兆,邹一楷“砰”一声关上门,抓着我胳膊,不由分说将我从套房的客厅拖进里卧,不顾我一路的叫喊,把我狠狠掷在床上。

我陷入羽绒被的松软,身子随着他的蛮劲震了两下。紧跟着被他欺身而上,禁锢于双臂之间。

他很野蛮。

他想吻我颈脖的沿线,我躲开,他就掐紧我的呼吸。

他想尝我的嘴唇,我挣扎,他就捏住我的下颌。

“我说过,我会得到你的。”他说。

“你疯了,这只是剧本里的台词。”我驳道。

铃声响了。

我们贴着的腿随他裤兜里的手机一起震了起来。

有人找他。

那这场戏,我们得停一停了。


再次见面,是在北京高碑店附近的一个演播厅,录发布会。

我说得没错,他很快就要红成热搜常客。没等到剧开播,他已经上了几批综艺,吸了一波铁粉。

而我,依旧苟延残喘,就连演播厅外举我名牌的人,都有一半是我经纪人黄哥雇来的。

我叫蒋怀,女演员,二十五岁,没过气,因为没火过。

而邹一楷不一样,没人怀疑邹一楷早晚大红。

他科班出身,背靠大树,经纪人是京圈出了名的金手指,点谁谁爆,捧谁谁红。可惜邹一楷运气不太好,第一部戏女主惹了丑闻,后面几部又各种原因没能上。

这部剧搭我,是他吃亏。

他经纪人陈小姐,唯独看上了这戏有绿色通道,拍完就能上,还正好赶在开春新年档。

邹一楷等不及了,资本更等不及。

发布会,黄哥一推,陈小姐一拱,我俩挨着站中间。

媒体寥寥数人,毕竟就是个魔改的轻科幻都市剧,听名字都狗血,叫《深夜传说》,他演异能人,我演女警察,没人觉得真能火。

合照时,邹一楷搂我腰,绅士手,礼貌得体得很,一切都被训练得恰到好处。叫我差点认不出,他和上海那一夜,扯开我领口,舔舐我锁骨的是同一个男人。

发布会结束,我做完单独采访出来,听见3号贵宾室里面吵得砸凳子扔椅子。

我在邹一楷对面蹲下:“最近不错?”

“不错。”

“下部戏搭那个流量女星?”我心不在焉抠指甲,“听说她很旺男主。”

“拍一半了。”

“在哪拍?”

“横店,有些要上海取景。”

我点点头:“那现在去南京东路,怕不是踟蹰难行?”

“蒋怀,上海那天晚上……”

我抬起头掐断他后半句:“只是,做戏。”

不等他答,3号门遽然摔开。

黄哥一边往外冲一边指着里面破口大骂:“不是陈婧仪,说要炒CP的是你,现在看邹一楷小火了,非要解绑的也是你!你就算不想炒了,手段也别这么脏啊!你犯得着故意把怀怀赶出和他撞了的戏,就为不让他俩同框?你怎么就这么龌龊呢你,祝你和你家艺人都早点糊……”

陈小姐的声音也逐渐逼近:“我拿她角色怎么了,你们蒋怀什么咖啊?借着我们一楷的风红完这部戏差不多了吧,干嘛,还想蹭一楷热度蹭一辈子呀?老黄我跟你讲,十万,十万块你信不信,我买十万块的水军就够玩死她!”

“陈姐。”邹一楷上去拉住她,“什么事啊?”

“你别管!”陈婧仪气冲冲地抱着胳膊。

邹一楷瞥了一眼我,拉走了她:“走吧,路上说。”

后来我看了邹一楷的采访,他说,蒋怀敬业,演技好,演什么像什么。

过奖了,他才演什么像什么。

那一晚,他演不计后果的疯子,演冲出困境的囚徒,演缠绵床榻的野兽。

——惟妙惟肖。


三个月了,我没接过什么好剧本。其实倒也没什么,曾经我的事业真空过更久。

我在家背十八线配角的七句台词,背完了就看电视,看邹一楷的综艺,节目里他和别的女嘉宾也是绅士手,温文尔雅,无懈可击。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在幻想,他会在某一处提到我的名字,会留下什么痕迹或什么马脚,哪怕是一个只有我们懂的小小暗语。

没有,我看了三遍,翻来覆去。pad没电了,我失望地看着它黑屏关机。

我在这时接到了严知阳的电话,他问我看机会么。

不看也得看。

“女团要不要试试?”酒仙桥附近的咖啡店里,严知阳双指放大手机里的表格,拖到其中一行,搁我面前,“你去年也看了吧,非常火,国民度又高。今年还有我的投资,至少保你进决赛。”

“我25了,不合适吧。”我委婉的拒绝,哪怕眼神里的不屑呼之欲出。

严知阳又给我看了几个,我更确定他在遛我玩。

“既然老大不小了。”他是猎人,布置陷阱诱敌深入,如今准备就绪,要张开血盆大口,“结婚考不考虑?”

我端起面前的冰美式,很想泼他一身。

但我不会这么做,只有电视剧里才这么做,我们是过日子,又不是演戏。

我用冷笑拒绝了严知阳的玩笑。

哪怕我曾经很爱他,爱到以为毕生所愿就是成为他的妻子。那是他最火的时候,是我最好的年华。只是上升期的事业和我,严知阳选了事业。

那错过,就是错过了。

就算有朝一日重新选择我,也不过是因为如今制片人的身份和三十出头的年纪,已经不再是他情感生活的阻力。

他像一枚不合逻辑的针,两头都要利,针孔的缝隙都舍不得留。除了扎进手心里,谁攥得住呢。

而现在的我,没有当年严知阳的声望,却偏偏染了他的倨傲和沽名。

咖啡喝完,我收拾收拾没用上的简历和随身带的剧本。

严知阳眼尖:“等下。”他从剧本侧边拔出一枚回形针,“这什么?”

“书签啊,你送我的,忘了?”

当年我初出茅庐,啥都不懂,严知阳带我进王府井的Tiffany让我挑,我选了目之所及最便宜的一样,银质的回形针书签。仿佛我选的东西越便宜,就证明了我越昂贵。

如今,严知阳捏着它,一用力,轻易拧成难看的形状:“不是吧,没这么软。”

见鬼,我接过来继续捏,一盒三块钱,不能更多了。

邹一楷驱车百里,给我送了这么个玩意。

可以,很强。

邹一楷后面的举动依旧不走寻常路。

他年轻,于是野蛮,动作野蛮,行为也野蛮。

杀青回来,他立刻堵在了我家地下车库。这回他全副武装,完全没了在上海敲我酒店门的泰然自若。

上一次回北京之后,我拉黑了他的微信。本来有时我会偷偷看他微博,可有次手一抖我发了条私信出去,不出三秒变成已读状态,我赶忙也把微博一起拉黑。

车门一开,邹一楷上来给我鞠了一躬:“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我佯装若无其事,解开安全带,“陈婧仪拿掉的那些角色,我还不想演呢。”

“那你想演什么?”他问我。

“不用你操心。”邹一楷还想跟我,我指着他,“你知道的,我们只是演戏,只有戏里的关系。”

他穷追不舍:“那戏外至少也是朋友吧。”

“不是朋友。”

“是什么?”

我手插在口袋里,玩着那枚已经被捏到奇形怪状的回形针。

“过期朋友。”我微微一笑,“媒体面前,我们演完朋友就演完了,这个身份,过期不补。”

他急了:“我不会演。”

“那你演技不行,你要学。”

我说他,像训一个学生。

回到家,我翻出《深夜传说》的剧本。

我的Tiffany回形针好端端别在上面,比铁丝耀眼,也刺眼。


朋友的身份没我想的那么快过期。

那年寒假,《深夜传说》出乎意料地一炮而红。

我成了炙手可热的女演员,一碗终于香腾腾被端上了桌的回锅肉。

我和邹一楷,也自然而然成为了那个冬天里最火的一对。邪魅狂狷的异能人和孔武有力的女警察,说真的我也没想过居然真有观众会吃这种设定。

我俩名字组不出什么好词,粉丝干脆用剧名,叫我们做“深夜党CP”。深夜党深夜党,顾名思义,白天里见不得人。

深夜党的超话在CP榜前十不停蹦跶,每周五六剧集更新更能一鼓作气冲到前三。按理说,接下来的套路就是我俩合体炒CP,趁着热度再麻利地合作一部。

黄哥自然有这个意思,可陈婧仪不干。非但不干,她巴不得邹一楷能离我多远离多远,仿佛我是地上嚼烂的口香糖,就喜欢往人鞋底粘。

我和邹一楷开始不可避免地在综艺和活动遇见。不直视,绅士手,安全距离,他把控得十分精准,看来练习良久。

台下时不时还有陈婧仪盯着。

她替邹一楷理西服领带时,阴阳怪气不知说给谁听:“最肯花钱的还是那些女友粉。楷楷,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要注意点,爱惜羽毛。”

雄孔雀才爱惜羽毛,爱惜羽毛也是为吸引异性。

那天的综艺我兴致寥寥,却依旧敬业地言笑晏晏。期间主持人问邹一楷,如果他真是深夜传说里无所不能的超能力男主,他最想要什么技能。

“想要隐身。”他说,“去每一个喜欢我的人身边逗留片刻,看看她们的生活,但是不打扰她们。”

下面粉丝叫成一片,我内心顿觉恶心,一早做齐的功课,明晃晃的谄媚讨好,烂俗低级至极。

中场休息后,临上台前,我和邹一楷在台下喝水,本来背对背,他突然就在我背后说话。

“要不要互关一下微博?”

我只能扭过身,改和他面对面,我直摇头:“不配,我这粉丝数。”

“也有七百万了。”

“全是老黄买的。”

“也有真粉。”

“没几个。”

“至少有一百个。”他无比虔诚。

“什么意思?”

不等回我,陈婧仪把他拖走了。

可能,是有一百个吧。打开手机,微博照旧是一片私信,光是骂我蹭邹一楷热度的就不只一百个。

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置顶的几十条被人刷了屏,就在五分钟前,我们中场休息的间隙,用不同的号,重复着同样的内容:“最后永远停在我喜欢的那个人身边。”

我串联起邹一楷方才在台上说的话——“去每一个喜欢我的人身边逗留片刻”,“最后永远停在我喜欢的那个人身边”。

同样的语句不断的重复,每个号都是关注我已久的老粉丝。

CP粉吧?还是邹一楷本人?什么招式啊?创建一百个小号关注我?

录完那期综艺已经是凌晨四点,陈婧仪一早走了,邹一楷打着呵欠钻进保姆车。

我拖着行李等黄哥来接,邹一楷忽然回头冲我:“怀姐,我下部戏是个恋爱脑蜜糖嘴的痴情小奶狗。”

“哦。”

“怀姐,那你看我刚演得像么?”

我一愣,旋即抿着嘴冷笑:“我看,你演狗挺像的。”我补了一句,“那天演送什么回形针也挺像啊。”

“什么回形针?”

不等我回答,车门已经被拉上。隔着车窗,邹一楷冲我疯狂挥手。

哦,我懂了,邹一楷在报复我。

用“提升演技”的方式,报复我冠给他的“过期朋友”。

还一百个小号,真是煞费苦心。

爱演,那慢慢演。


严知阳在老地方约见我的时候,我正咧着嘴笑得狰狞。

“看啥呢?”他想抢我手机,被我眼疾手快摁灭了屏,一条条黑字却还是入了他的眼。

“你知道网上都有什么玩意儿么?”我无奈,只好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看戏姿态,演技十级,以假乱真,“网友太厉害了,我和邹一楷在片场下象棋的花絮,也能给他们剪成甜蜜合集。你知道那两月,我的士吃了邹一楷多少个兵么,他那么菜还敢让人拍下来。你看,超话里还有写文章的,幻想我俩结婚生娃,这不闹么,邹一楷才多大啊,刚二十三吧……”

严知阳掐住其中一个点:“你有空学象棋?”

“拍戏那会儿邹一楷教我的啊。”我故作镇定,镇定到剜了一勺我从来不吃的榴莲千层塞嘴里。

令人难以接受的味道从舌尖刺激到鼻腔,我尬然下咽。

“你的士为什么吃他那么多兵?你的士还能过河么?”

“何止过河,我的士能满盘跑,邹一楷说了,‘将’这个子有特殊技能,可以让士满盘跑,还可以让兵横着走。所以每次都我用将,他用帅。”

说着说着,我声音渐小,我意识到什么,一只手在桌下打开浏览器搜索。

哦,原来士不能走出田字格,兵也不能随便走。

糟了,神甜蜜合集,这下全世界都知道我象棋有多菜。

严知阳微笑着,静默地等待我脸上过完一阵红一阵白。然后他说他给我物色了一个戏,叫《生效中爱人》,一部霸道总裁的虐恋情深,男主变态帅气病娇有钱,女主斯德哥尔摩症的抖M,两人天生一对十分般配。

“这什么玩意儿?”我翻了两页,就把剧本丢回他怀里,“又是亲亲又是摸摸,一会抽嘴巴子一会滚床单。”

“观众好这一口。”严知阳不愠不恼,“信我,会火。”

我扭过头去。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像告诫,像讥讽:“怀怀,炒邹一楷CP这碗饭,可不够你吃一辈子。”

是啊,别一辈子,求求千万别一辈子。

回去之后,黄哥看了剧本,连连咂舌称叹:“虐恋,激情,复仇,狗血,啧啧啧,好剧本啊。”

黄哥语重心长,什么《深夜传说》女主的机会你熬了四年,这个剧本放弃了,下一次女主也许就得熬上八年。就算你熬得起,你这张脸也熬不起啊。

他还搬出邹一楷,往我心坎上戳。

这段时间,邹一楷的几部戏陆续开播,他是当红炸子鸡,我却后继乏力。陈婧仪于是瞄准机会,买了一批营销号和水军,网上立刻分化出两拨人,一批继续“深夜党是真的”,另一批却风向大变,疯狂指责我蹭邹一楷热度,说我和经纪人不知廉耻,倒贴捆绑炒CP。

“听话怀怀,去横店的组里避一避。”黄哥拍拍我的肩,“演员嘛,还是要拿作品说话。”

那演呗,还能怎么办。

人活一张嘴,到底是要吃饭的。而且,也许真如他所愿,等作品出来,大家就嘲我作品烂,不嘲我搞CP了呢。

去横店的路上,我继续刷着微博豆瓣,看我和邹一楷的各种物料八卦。

有视频,有图文,有穿越人群的对视,有礼节性的搀扶,有被我自己无视掉的细枝末节,有被大众过分解读的无心之举。

他们都是侦探,手举放大镜,搜集我与邹一楷两情相悦的证据。

多可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爱不再是喷涌的,是伟正的,是无法压抑的,而是需要用微不可查的种种细节来佐证的。

更可笑的是,连当事人自己,都要在这些被过度放大的细节里搜寻线索,以期爱与被爱不是错觉而已。

机场有人拍,黄哥于是给我租了个新包,省的媒体要说昨日黄花蒋怀,同一个香奈儿限量款背三年。

一进横店的酒店房间,黄哥立刻小心翼翼把包收进防尘袋,踹回行李箱准备带回北京。

“怀怀,你和邹一楷的确是爱人。”临走前,黄哥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莫名其妙说漏了我半拍心跳。

“但是是戏里的爱人,是给观众幻想的爱人,是限定爱人,是过期爱人。”他叮嘱道,“演个戏动了心太正常了,哥见多了。但那也就是动了心,是动了心而已,不是喜欢,更不是爱。点到为止,对谁都好。怀怀,你俩不可能,你才二十五岁,路还长。”

以前说我都二十五岁了,现在说我才二十五岁。

我假装漫不经心地收拾行李,随口撂了一句:“爱人,还分这么多种呢?”

我随手把剧本扔到床上,上面《生效中爱人》五个字,反倒诡异得不像人话。

“没动心。”我狡辩。

“没动心就好。”黄哥把门带上,“最好全世界都为你俩动心,而你偏偏不动心。”


其实在横店遇到邹一楷,我一点也不奇怪。他那么火,接剧本接到手抖,本就该是影视城的常客。

我奇怪的是,他竟然有空闯我的化妆间。

我在横店呆了两个月,熟悉了拍戏生活的节奏,减少了上网的时间,也和我的新男主培养了默契。

邹一楷的出现如图不期而遇的平地惊雷,一切发生的如此迅捷。

那天我在化妆间背剧本,扭过头,他已经进门关门锁门,微微喘息着立于我面前。

我怀疑他体内住着野兽,在不可预料的触发条件后挣脱桎梏,占领他年轻又茂盛的身体。正如此时,他微张着嘴,微红着眼,微蹙着眉,却像是撕咬进攻目标的准备动作,满是侵犯的意味。

“这么巧,你也在这。”我尴尬地笑了,尴尬到我紧跟着说了一句空气都要窒息的话,“原来,士不能过河,不能满盘乱跑啊。”

不能满盘跑,可以满盘输。

邹一楷冲到我面前,士不能乱跑,他能。

我坐在椅子上,他双手抓着椅背,将我抵在墙角。

“蒋怀,你信不信,我把你永远锁在这。”他俯身贴上我耳畔,“永远,不会过期的那种。”

“不信,很快就会有人来找我,下场戏四点开拍。”我好心提醒。

邹一楷一手不松开椅背,一手举起来看表,三点三十七,我们还有二十三分钟的时间,当做永远一样去过。

“我不想让你拍下场戏,我想把你关在这。”垂下胳膊,他直勾勾看我,“你要吻他。”像是发怒,像是嗔怪,他抬起我下巴,“蒋怀,吻他,你能入戏么?”

“我能。”我点头。

“我看过你的剧,你总是能入戏。”他说着跨坐到我腿上,霸道又娇嗔,“和我演是这样,和别人演也是这样。”

我妆还没画完,四点就要开拍了,我有些急:“你想干什么邹一楷?”

“想把你捆在这,用镣铐,用铁索,一端绑住你双手,一端握在我手心。你可以演吻戏,但只和我一个人,你还要格外入戏,永远入戏,一点看不出来演的样子。你走神一次,我就惩罚你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我下手会更重,用的招数会更狠。”他捏我的下巴的拇指的确在一点点用力。

去他小奶狗的小奶狗。

求求别这样,要上头了。

我抵住邹一楷的胸膛,试图让他挪开。还没等使劲,邹一楷一把捉住我的手,并将它们举高,锢于我头顶:“你别反抗蒋怀,我没什么耐心,我怕真伤到你。”

“邹一楷,你到底想干什么?”

“蒋怀。”他手指按在我唇上,一用力抹开我的口红,弄花我尚未完成的妆容,“你接这样的戏,我很不高兴。”

他不高兴?过期朋友的那种不高兴?

我不语,侧着头盯他看。

我俩眼中是如出一辙的笑意,真挚,艰涩,还有认命。

最后,我和邹一楷一起笑出声。

他摇着头站起来,刮了下我的鼻子,“怎么样怀姐,我演得还行吧?这么久不见,我演技有没有进步?像不像你戏里那霸道总裁,是不是比男主演还像?”

“还行吧,台词太肉麻了。”我抽了张纸巾,徒劳地反复擦拭着唇梢溢出的姨妈红。

该死的口红印,邹一楷,他就是要留下证据,留下他来过的证据,留下这不只是一场戏的证据。

“行吧,就是听说你也在横店拍戏,特意来和你打个招呼,那,我走了。”邹一楷耸耸肩,戏演完了,他反而尴尬。

门应声而合。

我揉着手腕。不对,失控了。

不该只是过期朋友,还是过期搭档,省得再彼此演戏的过期搭档。

半晌,邹一楷又冒了头进来:“最后一句,怀姐,别太入戏。”

“啥?”

他关上门,没再回来过。别太入我们的戏,还是别太和旁人入戏,他不说清楚。

我看了看时间,三点五十九,我们长达二十三分钟的永远,这么快就结束了。


关于邹一楷对蒋怀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我和超话的十来万粉丝一样不确定。

有了严知阳的前车之鉴,我已经学会了不要相信,也不要期待。世上最残忍的事物是希望,能榨干一个人的勇敢、坚持,和下一次憧憬的能力。对他如此,对邹一楷也一样。

两周后,我和剧组在片场门口的烧烤摊子吃夜宵时,从小餐馆电视播放的综艺里看到了邹一楷。

他和另一个当红女明星,传说中特别旺男主的那位章晴欣,在游戏环节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章晴欣从游戏道具上下来,一个踉跄,稳稳栽进邹一楷怀里。

我含在喉间的调味酒突然上涌,呛得我连眼泪带鼻涕。

导演吓了一跳,冲男主演使了个颜色。对方立刻提了纸巾过来:“怀怀,少喝点。”

我点点头。

结果还是喝大了。

不是在烧烤摊子。一回酒店,我外卖叫了十二听果酒,全是邹一楷代言的那个品牌。女演员不容易,情绪重要,身材也重要,他代言的这个牌子有零卡无蔗糖的款。

我一边喝一边用手机重复播着综艺里他俩甜蜜互动那段,像一个自虐的变态。

看到滚瓜烂熟,我又去翻深夜党的超话,果然,很多人因此而炸锅,立誓再也不真情实感搞CP。我还搜他和章晴欣的内容,好家伙,他俩的“一欣一意”早已是近期的热搜常客,热度一路飙升。

如此,犯不着十二听,三杯入肚,我已然酩酊。

我站在窗边感受灌进屋内的热风,握手机那只手不受控制地疲软垂下。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手机已经碎在了酒店三楼封锁的露天阳台。

还好有阳台,还好封锁了,不然我就是高空坠物的罪人。

看着碎裂的手机,我突然,突然就翻涌起欲望和冲动,我突然着魔一般很想见邹一楷。

我很想揪住他的领子,问他上海那晚,那枚回形针是怎么回事。我很想拥抱,很想面对,很想勇敢。我很想和他一起大口呼吸或者闭口窒息,趁着醉意和醋意,做完所有想做却惯性逃避的事情。

我于是不计后果冲出房门,不计后果敲开他的门。

像是上海那晚一样,只不过互换了身份和勇气,只不过如今我俩住一家酒店,成本也十分低廉。

见到邹一楷的时候,我迷失的冲动还剩最后一口气,刚好足够我关上房门,够我踮起脚,够我勾住他的脖子,够我凑上去,让他的鼻息扑打着我的假睫毛。

“干嘛,怕我啊?”面对邹一楷的惶然,我手指不由分说盖住他的唇,不让他答我的机会,“邹一楷,可这回,我什么都不怕了。”

可这回,是他捉住我的肩。

轻轻一推,恢复了与我的安全距离。

邹一楷垂着眼,看都不看我:“你走错房间了,这不是六楼。”看我瘫靠在门框,他想要搀扶拉扯的手又缩了回去,“我让服务生送你回房。”

我踮着的脚放下,如同从云端的梦坠落。

陈婧仪从套房的客厅走出来。

“蒋小姐?你怎么在这?一楷在和我商量他跟晴欣后面的营销策略呢,现在不太方便。”

很尴尬,我低下头理了理头发:“我手机坏了,助理还在片场,能不能借你手机打个电话给她。”

邹一楷掏出手机,塞我手里:“你随时用完还我。”

陈婧仪却拦在前面:“蒋小姐,还是用我的吧。”她顺道将我请出房门,“走,一楷不懂事,放心随便把你交给别人,我来送你回去。”

房门打开前,陈婧仪抱着双臂站在我身后,这是我和她第一次独处。

“蒋小姐,之前的《深夜传说》,我们合作很愉快,也谢谢你后来和一楷合体营业,帮我们两家双赢。”她话说得客套,却并不客气,“有些招数,这个圈子里玩得很多,大家都心照不宣,不过,也只是招数,是套路而已。戏演得再真,都是戏。蒋小姐也是老人了,从出道演到过期又演到翻红,应该懂这些道理吧?”

我转过身,倚着房门看她笑:“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和邹一楷,我们只是……”我欲盖弥彰地摊摊手,“是朋友而已。”

“过期朋友,你们现在,应该连朋友都不要是。”她纠正我,一如当初,我纠正邹一楷。

不仅如此,我还告诉过他就连朋友都是演戏,就连朋友的身份都过期不补。

报应。

回到一地狼藉的房间,陈婧仪的话还在我耳边绕啊绕,像鬼魅,像阴魂。

她说,是,邹一楷和你搞过CP,可不是你,也是别人啊。何况,你有别人年轻,有别人公司硬气,有别人红么。

我没有,除了工具人的身份这一点我俩同样卑微,其他章晴欣样样比我强。

邹一楷是上升期的演员,是从女友粉口袋里捞钱的资本木偶。

他演什么都行,唯独不能演真实的爱人。


章晴欣的出现让深夜党CP超话的主持人卸任,大粉脱粉。

他们骂了几句真心错付,没多久又转成了邹一楷的唯粉,继续为他错付真心。

那晚之后,我没在横店再见过邹一楷。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剧杀青了,那晚陈婧仪是来接他回北京。

眼瞅着深夜党的热度一路下降,偏偏这会儿出了一桩大事。

——《深夜传说》杀青那天,邹一楷去上海的酒店敲开我房门的视频,在网络上疯传。

名字十分吸引人眼球,什么《深夜酒店密会,缠绵一宿离开,热传CP搞到真的了?》。有多吸引人呢,就是我没想过这则八卦和我有半毛钱关系,真的是奔着吃瓜开开心心就打开了。

直到自己的名字入了自己的眼,我傻成了一个铁憨憨。

螳螂捕蝉啊,这摆明了是邹一楷被人跟拍,一直拍到了我放他进门。进了我的门之后,那晚发生了什么,可就真的说不清了。

果不其然,吃瓜群众非常相信我俩是真一夜纵情。当然,也不乏矛头对准我,说是我故意找来邹一楷,又故意让人跟拍,就为了主动爆料出我俩的关系,自导自演一出逼宫大戏。

为此,黄哥特意来了趟横店找我,我听见陈婧仪给他打电话,全是分贝爆表的侮辱谩骂。

“就前两天,蒋怀夜里还来找邹一楷投怀送抱,老黄,这也是你指使的么?”电话里她咬牙切齿,“干嘛呀,这次是想再拍点什么,还是真投怀送抱,现在的女演员还要不要点脸啦?”

接着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词,黄哥瞅了我一眼,赶忙躲进洗手间带上门。

“上海那晚,我们真的没有……”黄哥出来后,我试图和他解释,哪怕说这话时,我耳朵又一路往上窜着绯红。

“我知道。”黄哥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是给你送东西。”

“你怎么知道?”

“我让他送的。”

我心跳蓦地顿住了。

“回形针,是吧。”黄哥双手捧着脸,深吸了口气,“我当时和邹一楷说,这是你朋友送的Tiffany书签,对你很重要,你找得都急死了。反正他那晚说要去浦东机场,我就说让他顺路给你送过去。”

“太牵强了吧。”

“是啊,我也寻思他要不同意就算了,没想到,他拿了就走了。”

我懂了:“然后,你就找人跟拍他?”

黄哥没否认:“我想着,也许以后能用得上。”

是挺无耻的,不怪陈婧仪骂他。

我沉默了。

很心酸,也很好笑,甚至很悲壮。

我曾以为,那枚被我捏烂的回形针是邹一楷煞费苦心来见我的借口。却不想,那只是黄哥别有用心导的一场戏里的道具,和我无关,和邹一楷也无关。

我多想了,我和那群拿着放大镜的侦探们一样,被毫无意义的蛛丝马迹自作多情。

“黄哥,那你现在……”我清了清嗓,“你现在为什么又要把那晚的视频放出来?因为我不够火了,因为他有章晴欣了,所以你要拿这些筹码炒作?”

“不是我放的啊。”他抬起头,一脸无辜,“我是找人拍了视频,但网上那段,也根本不是我拍的那段。”

“啥?”

“真的。”他太逼真了,“你信我怀怀,我现在干这事儿,不是给你招黑么?”

扑朔迷离。

所以说,那晚竟然还有第二个人,跟着邹一楷一路来了我住的酒店,拍下现在这段广为流传的视频?

我佛了,小奶狗、霸道总裁,那这出演的是什么?可怜受害者,还是,幕后黑手呢?


深夜党因为这番“铁证”重新翻红。

听闻这回轮到章晴欣的经纪人对陈婧仪破口大骂,要求解绑。

陈婧仪迅速以公司的名义发了声明,说那晚邹一楷只是工作原因来找我,并且极其短暂逗留,与我没有任何超越合作伙伴的私人关系。

这封声明是釜底抽薪,表明了和我斩断瓜葛的决心,也彻底宣告了深夜党的终结,诛了那群CP粉的拳拳之心。

可惜架不住仍然有人不相信,也不愿相信,先前的金主爸爸女友粉们纷纷嚷着要脱粉再见。

陈婧仪打了个电话给我。

“帮帮我,帮帮一楷,现在是他最关键的上升期,不能出错。”这回,她毫无桀骜,哀求得十分诚恳,“蒋怀你也发个声明……要不你转发一下我的微博……蒋怀,蒋怀你哪怕沉默都行,求求你千万别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不该说的,千万别再锤他了。”

我冷笑一声:“陈小姐,其实,我手上还有一段视频。”

我掐断电话,听着陈婧仪在那头疯了似的叫唤。

上海那一晚,原本只是奇幻之夜,过去也就过去了。却不想,它不停发酵,不停被宣之于口,不停发展着后遗症,最终变成我和邹一楷之间必须面对的一道坎。

我们都选择跨过去,却跨向了不同的方向。

虽然那晚,就是什么也没发生。

他把我拽进卧室,推倒在床上,接了一通电话,说他明天早上就回北京。

然后邹一楷伏于我身问我:“蒋怀,我们俩什么关系?”

“戏里的搭档。”

“只能演戏么?”

我点点头,谈恋爱自毁前程,前程比天大。

“那戏里,什么关系都能演?”他不死心。

我扭过头,不答他。

“爱人呢,爱人也能演?”

那一晚,我们梗在喉间的话不肯直抒胸臆,我们又偏偏太心照不宣。

我们演过太多的戏,以至于分不清真假。可我们又没能模糊表演与现实的界限。我们都知道现实中,一段真实的爱人关系会羁绊邹一楷的锦绣未来。

他是未来的当红男星,我是过气女演员,我们在戏里凑过一对爱人,我们都有美好的明天。

“爱人也能演。”我回答他,“和你能演,和别人也能演。”

他从我身上翻滚下去。

也许当时,我们勇敢一点,很多事情会不一样。

可勇敢,本就是命中注定的缺失。

“我知道了,怀姐。”邹一楷起开,“怀姐,你看今晚,我演得像么?”

“像。”

“像什么?”他追问我。

“不甘心的,临期爱人。”

邹一楷走了。

如陈婧仪的声明所言,短暂的逗留,工作的交汇,不超过十分钟。

跟来不及发生什么,谑浪又孟浪,让人面红心跳的故事。


我打了个电话给严知阳,让他帮帮我。

他说他懂,他可以花点钱把不利于我的热搜撤下来。

我说不用,是别的事儿,我这有一份视频,你帮我找几个号发出去,要兴师动众,人群精准。

黄哥那晚同样跟着拍了一路,他手上也一段视频——记录了邹一楷从进门到出去的时刻。

全程九分三十一秒,足以帮陈婧仪证明她的声明。把这段视频公之于众,表明那晚我们什么也没发生,对邹一楷好对我也好。

成年人嘛,没必要追求虚无缥缈的动心,并为此赌上锦绣前程。

何况那晚,他也毫不犹豫推开我了呢。

风波如我们所愿平息下来。原本的CP铁粉删文删号,高呼被骗,豆瓣小组新的料也是我俩过去冷漠擦肩的片段,是戏里我眼神的躲闪与他动作的分寸。

还有人爆料出我俩不仅微博没有互关,甚至连联系方式都没有。却没人知道,我是出于什么自欺欺人的原因拉黑了他的微信和电话。

大家仍是侦探,只不过开始搜索我俩陌路不相识的证据,并且已经找得盆满钵盈,叫人抵赖不能。

《生效中爱人》这部戏还有一个多月杀青,我心烦意乱之下,拍最后一场戏时意外从道具上坠落,小腿摔了骨折,被送进医院。

黄哥是个老商人了,哪肯错失这个机会,医生都说休息一个来月就能痊愈,他硬是发通告什么粉碎性骨折,恐一年无法行走,还买了个热搜。

“太夸张了吧。”我拿着手机紧紧拧眉。

“这样《生效中爱人》才有话题啊。”黄哥非常得意,“怀怀我跟你说,下部戏我都给你物色好了,是一个网大,你搭档顶流,给他演后妈,你别看这剧本狗血……”

“黄哥,缓缓吧。”我打断他,“我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啊。”

视频这事儿突然就让我明白,我不能一辈子吃和邹一楷炒CP这碗饭,也不能一辈子接自己看都不愿看的剧本。我不能一辈子无法勇敢,一辈子因为各种冠冕堂皇的缘由,放弃打从心底挚爱并想要的人和事情。

那个周末,邹一楷也上了热搜,说他在义乌机场推搡了粉丝。

那天半夜他一下飞机就被几个职粉围住,挡着他的去路,步履维艰之下邹一楷往前冲撞,一个女粉顺势倒下,在地上又哭又闹。

他把那个粉丝扶起来,和她鞠了个躬:“见谅,我真的有急事,伤害到你很抱歉。”

凌晨一点半,黄哥把病床上的我推醒:“邹一楷来了。”

“他来干嘛?”

“不知道,你见他么?”

为什么不见,电视剧里的人才喜欢捂着耳朵闭着眼不听不见,我又不是演戏,我当然要见。

邹一楷风尘仆仆出现在病房门口,捧着一大把玫瑰。

“演什么,这回?”我问他。

“演异地情人,不远千里来探望重伤爱人。”他擦了把汗,急吼吼的伸手就掀我被子。

慌得我忘了上着石膏的腿,一缩一疼,咬着牙叫了起来。

他做了坏事的孩子般把手缩回去:“真的站不起来了?”

“是啊。”我演下去,“医生说,后半辈子就……”

“有我呢。”他坐到我身边,温柔地帮我别过碎发,“后半辈子就,就我照顾着你过。”

“好啊。”

离开前,我和邹一楷说:“把玫瑰花带出去,丢门口的垃圾桶吧。不然万一叫人拍到了,又给我俩添麻烦。”

他杵着,背对我一言不发。

我吃着痛蹬了蹬腿:“放心吧没事,明天就拆石膏,再观察两天我就出院了。下个月,你还得在横店遇着我拍新戏。”

“怀姐,那个视频……”

“别说了,过去了。”哦,原来我也讳莫如深,“邹一楷,今天,本来是《生效中爱人》最后一场戏,那场没演成,就演我俩最后一场戏。”

他蓦地回头,瞪大了眼。

“以后不演了,我们不演了。”我握起玫瑰花递给他,“邹一楷,祝你,前程似锦。”

他接过去。

邹一楷啊,你什么时候勇敢一点?


那之后,邹一楷没在横店再见过我。

我在医院过完二十六岁生日,把《生效中爱人》作结,回了北京。

我和黄哥说,我想沉淀两年,离开这个熟悉的地方,回到课堂,再多学点什么。也许以后,我还有机会重新成为一个可以选剧本的演员。

黄哥劝阻了几句,最后还是点头放行。

过气无法避免,镁光灯撤去的时候,不如体面离场。也许有朝一日还能谋一个重新登台的机会,谁知道呢。

第二年春天,深夜党CP红起来的一年后,超话已经没什么人签到了。我默默点了个不再关注,然后离开了北京远赴英国。

邹一楷依旧是影视剧和综艺的常客,没多久就红成了一线小生。深夜党CP也好,一欣一意CP也罢,都成了前尘,风来来回回吹,早不知散去了何处。

我在英国的欧洲同学都有邹一楷的铁粉,看着她特意下载微博为了看邹一楷的照片,我觉得现实有时比演戏还魔幻。

两年后,本来我该毕业回国,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毫无征兆地席卷全球。

我焦头烂额查航班信息的时候接到了一通电话,英国的号码,不想接通后却是邹一楷的声音,这是两年来我们唯一一次联系。

他先问我好,然后是长长的沉默。

原来除了演戏,我们这么无话可说。

最后,他尬然开口:“我的新节目你看了没,那个旅行综艺?”

我刚离开的时候还关注着邹一楷的各种动态,后来课程慢慢多起来,我英语又不好,就没什么精力了。再到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人生竟像是从未出现过邹一楷一样,我对他不关注也不回避。

毕竟,我们是什么关系呢?想来最亲密时,也不过是戏里的爱人。和那么多搭档一样,他又没什么独特。

我如实相告:“没有。”

“怀姐,你什么时候回国啊?”他说。

“干嘛,你接我?”

他一顿:“我让陈姐派人接你。”

“不用了。”我笑笑,坦荡又平静,“要被隔离呢,你接不了我。”

“也对。”


十一

我看了那个综艺。

不仅如此,因为不能出门,我太无聊了,于是在英国租住的小房间里补完了邹一楷这两年所有的节目和电视剧。

最新的旅行综艺里,地点是上海,目标是走遍上海不为人知的小街小巷。

在一家路边的早点摊时,邹一楷说,他刚出道那会儿,曾经在南京东路走了八遍,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另一个嘉宾问,那你当时什么心情。

邹一楷笑得像个憨憨,他说:”当时剧组里有个姐姐,特别喜欢带墨镜。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特别想把这件事告诉她。其实那个时候,我什么事都想告诉她,可惜我最想和她说的一件事,却一直没说出口。“

“是什么事?”那嘉宾看热闹不嫌事大。

邹一楷塞了一口馄饨,含糊不清道:“姐姐的戏,超级棒,以假乱真,动人心魄!”他竖起大拇指。

我笑出了声。

回程时,他们在浦东机场候机,聊到旅途中被景点老板宰客,主持人又适时提问:“你们受到最大的欺骗是什么?”

轮到邹一楷,他说:“之前有个朋友,她和我说,下个月横店见,结果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支持人夸张地张大嘴:“突然消失嘛?”

“也不吧,很多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他补了一句,“我在横店等她很久很久,都没有等到。”

“为什么不找她?”

“我给她发很多微博私信,她不回。”

“你们用微博联系呀,听上去也不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主持人笑了两声。

邹一楷跟着尬然咧嘴:“对。”

“现在还等么?”

“不了。”邹一楷摇摇头,“现在没有勇气了。”

节目里所有的“她”都改成了“他”。

现在没有勇气了,勇气用光了,时机也用光了。

也许两年前,很多东西还没那么重,还能放得下。

事到如今,他举重若轻,却再也放不下来。

我猛然想到什么,翻下床找出之前不用的手机,颤着手打开微博开始翻私信。也许不只微博,也许还有电话,可惜我之前设置了拦截陌生的国内号码,没有给邹一楷存留找到我的机会。

我一条一条看,从晚上十点看到凌晨三点。没看见来英国后他发给我的什么消息,却找到了当年那个视频在网络疯传时,一些莫名其妙的私信。

那时候骂我的太多也太难听,弄得我不敢打开也无暇打开私信,以至于错过了我最该读到的几句。

“蒋怀,是我拍了那个视频,是我发了出来。”

“蒋怀,你别发声,让它发酵。”

“蒋怀,你什么时候能像点样子?”

“……”

“为什么,你不能。”

为什么,我不能勇敢一点?

我当年怀疑了老黄骗我,怀疑了新剧组的宣发团队,甚至怀疑了严知阳。

我不能说我唯独没想过是邹一楷,没想到是他自导自演,是他拍下了这段视频,是他公之于众。我不管他是为了这段关系的延续,还是为了和陈婧仪唱反调,总之,我不敢深究,也不敢承认。

我们不是成年人么,成年人,怎么能这么任性,这么自私?


十二

我一夜无眠。

邹一楷有一百个小号,这回我信了。

但我太怂,怂到一个一个错过。

偏偏这错过不是在演戏,是货真价实的错过,是无可挽回的错过。

明明邹一楷勇敢过,我也勇敢过,为什么还是问心有愧,还是于心不忍呢?

回国那天,严知阳说要去接我。

我说现在管控严,算了吧,我自己去隔离就好了。

他冷不防告诉我,他有女朋友了,一个新晋小花,问我什么时候有空见见。

我说挺好啊,等疫情控制住了,你带她一起来接我,请我去吃北京烤鸭。

严知阳一口答应下来。

我行李不多,拖了个行李箱,十级武装上了飞机。落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快凌晨两点,人很少,我配合测温然后去隔离点。

巴士发动之前,我看到机场外有个人,我噌得就站起来,紧紧贴着车门。

我认识他,隔着口罩和眼镜我也认识邹一楷。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隔着车窗,隔着人流。

我们就这样看着对方,像戏里的爱人,相顾无言,又饱含深情。

那天晚上,我又打开了一次深夜党的超话,第一条难得得刷到了五百多赞。配了两张图,一张是我从大兴机场出来,一张是邹一楷在接机口外低头看手机。

配文寥寥数字:“他们是路人?”

下面热度最高的一条评论是:“他们是过期爱人。”

我点开评论的头像,不禁笑出声,笑着笑着连鼻涕带泪。

那个号曾给我发过私信,最近两条一则是两年前:“蒋怀,说好横店见呢?”

另一则,是一年前:“蒋怀,我前程似锦了。”

他前程似锦了,后一句他没说,所以,他不能再等了。

一切,都从那一天开始过期。


十三

他们是什么?

是过期爱人。

那他们相爱过,他们承认过,他们在一起过么?

大概,并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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